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重修故威武军节度福建管内观察处置兼三司发运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中书令福州大都督府长史上柱国闽王食邑一万五千户食实封一千户谥忠懿王庙碑开宝九年三月 北宋 · 钱昱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九十三、全宋文卷一○一、《金石卒编》卷一二五、《闽中金石志》卷六、《闽中金石略》卷三、《福建金石志》卷六、乾隆《福建通志》卷七三、《全唐文》卷八九三
若夫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者,众所闻矣。
其或功及于国,道济于民,生居土茅,没飨庙食者,求诸前史,罕有其伦。
是以黄石立祠,盖因遗迹;
沔阳致祭,实表旧功。
故圣人之制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苟无所称,实曰诬祭。
忠懿王非诬祭欤!
公名审知,字详卿姓王氏,本琅琊人,秦将剪三十四代孙。
高祖晔,唐贞元中光州定城宰,有善政以及民,因迁家于是郡,遂世为固始人矣。
曾祖友,赠光禄卿
王父蕴玉,赠秘书少监
父恁,累赠至太尉光州刺史
十围巨木,始从厚地以盘根;
九曲洪河,本自仙源而析派。
若匪降神之气,岂生命世之才?
公即太尉之季子也。
公形质魁秀,机辩明敏。
负英雄之气者,必相交友;
学韬钤之略者,咸询智谋。
悬知五典之书,暗合万人之敌。
远近伏其义勇,邻里推其孝悌。
尝有善相者诣公之门,视其昆弟三人,曰:「富寿,皆一体也,而季当位极人臣」。
自是公窃负之。
寻遇陟岵兴悲,在原轸念,恭事孟仲,严若父焉。
乾符末,鲸网全疏,凫毛屡落。
磨牙吮血,中原正苦于伤残;
脱耒裂裳,四海尽疲于征战。
公蓄慷慨之气,负纵横之才,每或抚髀暗惊,弯弧自誓,曰:「大丈夫不能安民济物,岂劳虚生乎」!
于是以俟时待价之口,抱拯溺救焚之志,豪侠相许,寝食不忘。
虽大鹏未飞,已具垂天之势;
而神马一跃,终同追电之踪。
王绪者,凭巢寇之戈矛,盗霍丘之土宇,遽言得志,遂启无餍。
但思于弱吐强吞,岂顾其幸灾乐祸。
因乃大掠部属,旁□□□,复收士民,以广队伍,于是公之昆季咸预焉。
秦宗权窃弄五兵,遍侵四境,内乏婴城之计,外无善邻之助,遂率众以作窜,欲避地而偷安。
玉石俱焚,孰能分别?
豺狼当路,无匪纵衡。
豫章懦怯之中,偶番禺残害之后,凡经藩翰,靡或枝梧。
潮阳漳浦,百姓畏其涂炭,五马避其锋刃。
岂知兵忌不戢,人慎无恒,狃蒲骚者终至败亡,好草窃者焉能长久?
动蓄自疑之志,本乖同义之心。
适当军众不宾,遂为部下所害。
公素敦诚信,累涉艰危,既负出群之才,仍谙抚士之术。
且兵不可以无主,将不可以失人,众遂推公而立之。
公居下惟谦,事长必顺,虽舆情之有属,在公论以不忘。
乃曰:「予早事二兄,尝若严训。
岂有弟为大将,兄居其下乎」?
遂奉长兄潮以帅其众,仍获清源为所理之地。
公由是恶道途之多梗,愤贡赋之不通,实欲致理一方,克平群盗。
外惟征缮,中则经营,运筹之胜负预知,揽辔之澄清可待。
大顺,□□□□廉察遽亡,兵马使范晖夺符印以自尊,奉缄题而不逊,恣行诛戮,罔事绥怀。
人既类于倒悬,时合当于逆取。
公比缘观衅,因得徵辞,遂举勤王之师,以申吊民之义。
躬事戈甲,身临矢石,一年而围□□□,□年而坚壁遂陷。
范晖扁舟欲遁,疏网难逃,遂为海人枭首以献。
公既歼元恶,乃布优恩,凡曰胁从,悉令宥过。
用仁信以驭下,行慈惠以恤民。
曾未浃旬,已闻致理。
百姓爱之如父母,三军畏之如神明。
又能成功不居,让德无愧,遂迎长兄潮迁理是郡,复请仲兄邽迭居旧邦。
武肃王表率诸侯,荡平大憝,吴越尽归于赐履,江淮奉于专征。
以其能务忠勤,远求荐擢,遂奏授本道廉察,及泉州符印偕命焉。
寻朝廷以寰海挻灾,久劳我武,东南静乱,获庇吾民,俾提旄钺之权,□□裤襦之惠。
遂升本州为威武军,授潮节度观察处置等使,仍以公为节度副使,奖勋绩也。
洎元昆殂谢,众庶归依,公乃恭受遗言,式俟朝命。
明年春,帝恩远降,人欲是从。
初授公检校刑部尚书威武军节度马副大使
将委十连之任,犹居贰职之劳。
一之日训习骁雄,二之日苏息疲瘵,用心数月,善政闻天。
于是进端揆之资,正元戎之位,斋坛高筑,军幕大开。
分周诗屏翰之权,握从□鼓鼙之任。
未几,显居使相,特锡户封。
方隆推毂之寄,又藉秉钧之力。
当多难未弭,聊同指臂之相须;
及具瞻有归,实赖股肱之迭用。
式资补衮,俾重褰帷。
天复元年,载正乾纲,重光帝座。
言念七闽之地,□符八柱之功。
特颁渥恩,用越伦等。
赋武库戟十二枝列于私门,非恒例也。
自是日钟百禄,岁奉九迁。
公致君愈勤,述职无怠。
万里输贡,川陆不系其赊;
一心尊戴,风雨不改其志。
昭皇累嘉忠节,别锡异数,欲酬懋德,岂限彝章?
天祐元年夏四月封琅琊郡王食实封一百户。
寻属龙蛇起陆戎马生郊,人心未厌于有唐,天命已归于新室。
知微不爽,居暗罔欺。
梁祖之即位也,才倾作解之恩,继举畴庸之典。
三公互拜,万户连封。
尚帝师之尊,官荣既极;
子仪中令之贵,考限微同。
寻复进封闽王,加福州大都督府长史
庄宗之建王业也,神州克复,宇县咸宁
欲郭柔远之心,先下念功之诏。
遂增井赋,仍改功臣,式覃北阙之恩,用倚南门之寄。
方推拱极,冀效安边,惟治民素属于忧勤,而得疾遽从于绵笃。
百灵无效,五福克全。
同光三年十二月十二日薨于正寝,享年六十有四。
朝廷素钦尽节,俄览遗文,既增憖老之悲,岂吝饰终之典?
册赠尚书令谥曰忠懿,礼也。
公生当离乱之运,出值艰难之,割据一方,蓄养百姓。
得深沟高垒之固,有被坚执锐之众。
赡水陆之产,通南北之商。
铸铜于蜀山,积粟于洛□者,不足言其富也;
临淄之袂,投淝河之箠者,不足言其庶也。
至若外含大度,内用小心,慎刑既极于精详,举事悉从于简略。
犯则不赦,令比秋霜之严;
恩本无私,惠如冬日之暖。
民惟道化,吏以法绳。
此可以称善为政矣。
言皆必中,行罔自欺。
非正辞不入于聪,非公事不宣于□。
居常无声色之乐,平生以礼义自守。
念十家之产者,躬行节俭;
怀《五子之歌》者,心诫荒唐。
每当烁之威,未尝操扇;
才属鸣鸡之候,早见严装。
以德报恩,远且万里;
至诚感物,动契百神。
此可以称善立身矣。
兴崇儒道,好尚文艺,建学校以训诲,设厨馔以供给。
于时兵革之后,庠序皆亡,独振古风,郁更旧俗,岂须齐鲁之变,自成洙泗之乡。
此得以称善教化矣。
怀尊贤之志,弘爱客之道,四方名士,万里来。
至有蓬瀛谪仙,鸳鸾旧侣,或因官而忘返者,或假途而惜去者,尽赴筑金之礼,皆归簪玳之行。
其馀草泽搜罗,车鱼待遇者,故不可胜纪。
此得以称善招纳矣。
尊天事地,奉道享神,无非克诚,足以监德。
然而素钦释典,大廓法门,众善皆臻,何德不报。
无漏上智,苾刍散布于诸方;
有作良因,伽蓝遍满于乐国。
鍊即山之坚固,铸丈六化身;
丽水之光辉,写五千秘藏。
事非为己,愿乃庇民。
此得以称善求福矣。
功惟理乱,志在尽忠。
安不忘危,常为恃险之诫;
小当事大,罔违与国之道。
以至覆盂数郡,高枕三边。
虽昆彭致霸之俦,未能继踵;
在他燮自尊之患,故不同风。
此得以称善守位矣。
且天惟佑德,民本怀仁
公享富贵者三十年,传册封者四五世。
遗爱铭于人口,忠节书于国史。
臣子之盛,不亦大乎!
逮自陵谷变迁,箕裘废坠,寂寞阙以时之荐,凄凉同乏祀之悲。
仕农工商,慕旧政以如在;
潢污藻,望遗庙以不存。
丙午岁,我师恤邻,阖境向化。
遇今大元帅、吴越国王位钟压纽,运偶负图,当保大定功之初,行兴灭继绝之义。
既克宁于民庶,思咸若于鬼神。
每念闽川所归,本由王氏而盛。
虽子孙异代,已同薰烬之伤;
而春秋二时,宜陈笾豆之礼。
遂命以公旧第为忠懿王,仍参常祀之数。
霸主爰修于废祭,藩侯遂立于丛祠。
行马戟枝,尚存故物;
豚肩樽酒,早荐惟馨。
塑山庭月角之容,立偕老于飞之像。
庭庑未周于工绩,槐檀旋改于光阴。
旧径难寻,已绝罗含之兰菊;
重门长闭,但多仲蔚之蓬蒿。
既乖与祭之仪,殊阙致诚之所。
大宋开宝七年秋九月大元帅吴越国王以时和岁丰,家给人足,俾答福谦之祐,遂申咸秩之典。
凡曰祠庙毁废,并出钱帛修完。
乃命衙直,将躬授人工,旁搜材植。
补遗基而皆备,易旧物以新。
曾未逾时,已闻告毕。
奢俭得以中度,规制得以合礼。
朱轩粉壁,随晚霁以生光;
修竹乔松,向寒霜而吐色。
逞曹笔则阴兵欲动,斗郢工则神马欠嘶。
部从悉周,精灵如在。
矧以故乡将吏,开幕宾寮。
当其草昧干戈,屡经劳苦;
洎自树立基构,尽享崇高
乃塑都押衙建州刺史孟威等二十六人以配飨焉。
斯庙也,前瞰清游,右连净刹。
一路自无于尘杂,四邻皆属于幽奇。
晓雾才开,先露列窗之岫;
疏钟虽近,不惊绕树之禽。
公昔也尝游宴于斯,今也复祠祭于此。
始易宅而为庙,矧将废而能兴。
茍非阴德不衰,令名未朽,又岂能身殁之后,有如此之盛乎!
昱叨居是藩,获毕斯事。
仰嘉猷之未远,听遗爱以长新。
爰述短才,庶存实录。
燕然叙事,虽有谢于孟坚
岘首感人,亦未多于叔子
乃为铭曰:
极天曰岳,惟岳有神。
蓄是英气,生为异人。
干霄利剑,瑞世祥麟。
爰当季运,实庇蒸民。
其一。
唐德将衰,群雄欲出。
阴雾垂地,祅气蔽日。
豹豕猖蹶,雚蒲纵逸。
茍非伟才,焉济王室?
其二。
权为巨盗,亦朋奸。
欲乱中夏,首屠光山
谁谓英杰,同罹险艰。
终则窜迹,能无厚颜?
其三。
爰率部民,同徂万里。
为众恶,公得众美。
因戮凶人,遂奉君子。
立功著名,自此而始。
其四。
漳浦既宁,清源复平。
遂以政事,授于难兄。
孝实志性,谦惟直诚。
静乃揖让,乱则经营。
其五。
愤彼闽川,树兹裨将
苛虐渐笃,政刑俱丧。
锐旅大驱,凯歌连唱。
克定一方,式谐众望。
其六。
始修贰职,已播殊勋。
屏翰之美,朝廷备闻。
迨居重镇,继事明君。
尽忠竭节,松茂兰熏。
其七。
偃仰大藩,荫庥五郡。
虽曰功庸,亦由时运。
二柄齐举,七德兼训。
令子令孙,当年振奋。
其八。
真王重望,上相清规。
陵谷虽变,馨香不衰。
俯缘甲第,遂立严祠。
年祀屡易,笾豆或亏。
其九。
霸主推恩,良时有待。
旧庙克新,遗踪不改。
奂尔金碧,俨然神彩。
灵贶芳名,千秋如在。
其十。
大宋开宝九年三月二十五日立。
闽县将仕郎、试太子校书林操书,□□□知李文质篆额,封击使林□镌字。
王延嗣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八、《范太史集》卷三六
唐宋间,延平郡隐君子姓王氏讳延嗣字季先光州固始人也。
为州里豪右,从父潮、审知俱以勇侠霸于一乡。
唐末之乱,四方豪杰竞起,大者以王,小者以伯。
寿春王绪攻陷光州,得潮兄弟相持,大喜曰:「恨相得之晚」!
因留军中计事,将为诛巢之举。
秦宗权约会兵讨贼,审知语于曰:「此何足以成事哉」!
遂逗留不进。
宗权为巢败走,大怒,以兵攻,乃□南奔入,有众数万。
以猜刻失将佐士卒心,一夕为乱军所毙,推潮为主帅,遂奄有福建
景福元年,唐拜潮福建观察使,审知为副使
潮卒,审知代立。
乾宁四年,唐升福州威武军
拜审知节度使,累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琅琊王
君幼失怙恃,养于审知。
为儿童时,谨愿端悫如成人,未尝戏笑。
事审知如父,晨昏侍左右弥谨。
审知寝疾,躬奉汤剂,未始须臾离庭闱。
虽甚劳若,不见有倦色。
审知亦以是器而怜之,抚如己子。
审知诸子豪气相高,日以驰马试剑为事,君独泊然无欲,惟喜耽玩书史,夜以继日,手不释卷,寝食为之几废,故多识前言往行。
褆身行己,每以古人自期。
儒冠书服,雍容委折,似不能言者。
然邦有大政,国有大疑,将就谋焉,则引古验今,抵掌议论,凛凛风生,不可尚已。
审知尝戏谓之曰:「此吾家措大儿也」。
审知既抚有全闽,将欲录君以官,君闻之力辞,恳免至于三四,不听,乃称疾不出者踰月。
审知使人往讯之,因手书以上审知,其略云:「《春秋传》载孔子之言曰:『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盖以名器者,国家砺世之具,茍上有私授之失,则下启奸觎之心。
居平世犹之可也,况今天子播迁,大盗蜂起,迹其所由,正缘朝廷政出多门,刑赏滋滥。
大王亲举义兵,为国平乱,轧于贼臣,决策入闽。
士卒将佐弃乡井坟墓,舍父母妻子,从王南征,何所图哉?
志于立功名耳。
今师旅暴露日久,大勋未集。
王膺茅土之封,领节钺之寄,肃将明命,作镇于闽。
尚未班爵策勋,以旌战士,而首欲以爵命猥及无知之私亲,将士观望解体必矣。
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
及狄伐卫,授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
仆虽愚瞢,粗灵于鹤,倘或侥荣冒禄,偷安利己,以陷王于卫君之地,虽粉骨糜肌,亦不足以赎其过」。
审知以其言切利害,益器重之,然终不能夺其志,稍寝其命,曰:「姑俟他日而已」。
未几唐亡,梁太祖拜审知中书令封闽王,仍升福州大都督府
命至闽,审知将拜赐焉,君力谏之曰:「吾家本田舍郎,二父蒙国厚恩,迭秉节旄
朱全忠贼臣,固尝与我比肩事主。
徒以挟穿窬之资,逞豺狼之暴,肆虐流毒,盗有神器。
人神共愤,其能久有此土?
我纵不能如留侯为韩复仇,沛公义帝发丧,其忍北面以事之?
义不帝秦,此其时也」。
审知俛首久之,曰:「此特腐儒陈言,无补实用。
知彼不知己,兵法所大忌。
彼虽僭逆,然既已南面朝诸侯,加之坚甲利兵半于天下,东征西伐,草折卵碎。
我凭数州之地,辄婴其锋,是自取颠仆,安能成大事哉」!
君曰:「是大不然。
梁虽弑逆僭举大号,面外窘于晋,日夕支梧方且不暇。
重以杨行密方据江淮,实吾之外屏,似出天造,以限南北,梁人虽欲袭我,得乎?
此正所谓风马牛不相及也。
况彼以新造之梁,雄据中原,大统未一,内怨外叛,腹背受敌。
尤其甚者,与晋相持,雌雄未决,其能越大江、度修岭,以与我角耶?
司勋杜牧有言:『上策莫如自治』。
诚能于此锐意自治,内以修政,外以治军,使府库充实,兵革犀锐,如小白之于齐,勾践之于越,国势日张,霸图日盛,近约吴越,远结江淮,外连荆楚,仗义合兵,为国讨贼,其谁敢不从!
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反覆条陈数百言,审知竟不能用其策。
君拂膺太息,私窃叹曰:「大丈夫以气为主,气先索矣,无能为也」!
审知岁时遣使朝贡于梁,阻于江淮,道不能通,乃航海从登、莱入汴。
使者入海,覆溺大半。
君闻之愀然,因复为审知历陈梁无足畏之状,勿伤财损人以自诎。
且言:「治乱之机常隐于冥冥,而自古观人之国,则每预见而前知者,盖胜负之形已分矣。
如齐仲孙知鲁之未可动,房玄龄谓隋之必将亡,莫不若合符节。
以今形势观之,则朱梁决不能为我患,万无足畏。
然异时作难,当在江表吴越之间」。
其后果然。
审知初不甚领略其意,自是君始浩然有隐遁岩穴、全身远害之志;
而牵于审知有鞠育之恩于己,念未有以报之,不忍遽遂翩然。
初,潮卒,审知代立,疑外议有未甚服从者。
会僚属有献言,请以威严绳下之不从令者。
审知始用其言,乃务以诛戮为事。
君言于审知曰:「《书》云:『临下以简,御众以宽』。
《语》云:『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此万世治国齐家君天下之大法也。
小人中无远虑,乃导王以苛虐为政,不亦悖乎!
王绪之失,实本于是,覆辙在前,王所目击,可不戒哉」?
审知亦为之改容。
君每侍审知左右,觉微有怒色,必怡声软语进说,以解释其意。
前后有犯颜,垂死复活者盖千馀人,识者固已知君阴德之必有后也。
闽俗喜佛,而审知亦溺于浮屠氏之说,穷极土木之功,以兴佛宇,财力殆困。
君力言于审知曰:「《书》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
浮屠氏本物外之人,以寂灭为宗,非有益于人之国。
今乃蠹民财,损民力,以从事于斯,是谓作无益以害有益也。
古之人君自谓善于其事者,无出梁朝之武帝,及其终也,卒无补于侯景之乱。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矧夫今日方欲以取威定霸,其可崇此不急之务,以蠹国伤民耶」?
审知卒不悟。
自此帑藏日虚,民力日困矣。
审知本武夫,初不省礼乐诗书之教,其后折节下士,开学馆,育人才,故唐贤士大夫避难南来者皆厚礼延纳之。
招来蕃舶,绥怀海上诸蛮,贸易交通,闽俗康阜,皆君有以启之。
审知诸子皆不肖,服饰车骑,侈异相胜,视君敝衣缊袍薾然,率皆非笑。
有从而讽君者,君正色,徐以语之曰:「传不云乎:『俭,德之共也;
侈,恶之大也』。
以汉文之贤君而衣弋绨,以公孙之贤相而用布被,后世以为美谈。
况处多虞之世,虽万乘之尊、三公之贵,尤当以汉文、公孙为法。
顾予何人,既无汗马之功,复无筹幄之佐,徒藉季父之贵,得依馀庥,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优游卒岁,无所用心。
日夕兢惕,尚虞满盈,以速祸败,矧敢不衷其服,自菑厥身」?
诸子为之忸怩。
审知虽起于任侠之徒,而天性纯俭,自奉甚薄,闻君此言,嘉叹不已。
时自朱梁篡唐之后,强藩巨镇,相次僭号改元。
审知王闽日久,骄心日滋,屡有效颦之意。
君极口切谏其不可,曰:「自古帝王之兴,莫不皆有大功德著于天下,故天命有归,人心胥附,然后应天顺人,起而君之,固非细事。
之时,西伯躬盛德大业,三分天下已有其二,而服事殷。
曹孟德刬平祸乱,威震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盗弄神器于掌股间,汉之为汉特位号耳,而犹终于其世不敢尊履极。
盖以天命人心之有在耳。
今王虽聪明英武出于万夫之上,然功未著于中原,威未加于海内,蕞尔之闽,地不大于吴、楚,兵不加于梁、晋,而辄欲谋此大事。
诸镇闻之,称兵而南,则师直为壮,我复何辞?
是乃无益之虚名,享必然之实祸。
仆尝谏王勿臣朱梁,且王以仆言为不知彼己,而今日不意复为此图,其可谓知彼己乎?
诚于此时检身修德,惟怀永图,敦好睦邻,以大桓文之业,则生享方面之尊,殁存忠义之名,以垂裕后昆,无有穷已,不其韪欤?
今乃不此之思,而谋为刘聪、石勒之举。
纵使诸侯未暇致讨,得以偷安假息,一旦有真主出,其能赦我哉」?
审知虽不乐其言,然志之于,终其身不失臣节,君之力也。
审知诸子,君素恶之,而独与延政善。
及审知卒,延翰窃立,君谓其所亲曰:「此真沭猴冠耳」。
延翰闻而憾之。
君因约延政同隐,延政唯诺,然志于得国,不行。
一日,延翰取司马迁《史记·闽越王无诸传》示诸将吏曰:「闽,自古王国也,吾今不王何待」?
军府将吏因劝进。
君曰:「是可为也,孰不可为也?
此子能自免乎?
使在先王之世,予固当以死争,然斯人也,何足与语。
吾族其血矣乎!
我虽不能饿死首阳,然亦岂可延颈待戮」?
因潜随贾舟逸去,将欲遵海滨而处。
偶值使者自海上还,遇君,迫之以归。
至黄崎,君乃舍舟宵遁田间道,草宿露行,旬日始抵延平
因爱其佳山水,遂有终焉之意。
乃易姓唐,以字为名,盖以唐与王音韵相近,而亦自谓唐之遗民,于是隐焉。
延平人物凋零,乡无校,家无塾,士风不振,青衿之徒,散之城阙。
君始以五经教授学徒,人皆以唐五经呼之。
未几国乱,骨肉自相屠戮。
继而南唐兵取闽,王氏族属靡有孑遗,皆如所料,仅脱于难者惟君一人。
自非明哲保身,其能尔耶?
君初闻闽灭,乃衰绖出郊,东望故国,一酹先王,大恸而还,曰:「天作孽,犹可违;
自作孽,不可逭。
王氏之灭,非天也,亦自取之尔,复何言哉」!
始,李景之灭也,乃以富沙、延平剑浦三县为剑州
刺史陈诲将欲兴建黉馆,以延多士,初闻「唐五经」之名,始议表君教授俊造。
君闻之曰:「昔孟轲氏不以三公易其介。
使富贵如我所欲,则冠貂蝉、秉节旄久矣。
惟夫不以易其介,所以遁世而无闷」。
遂以废疾谢绝宾客,终日杜门,虽比邻亦莫得见其面,环堵萧然。
卒于大宋乾德四年,寿九十有四。
娶黄氏,先卒于闽。
晚得一子曰玠,有贤行,秀而不实。
娶郑氏,有子一人曰馀庆,治家有法,轻财重义,乡闾之人皆以仁厚长者归之。
娶邱氏,有男六人、女二人。
二女皆适士人。
男曰说、曰询、曰绶、曰端、曰靖。
季子早亡,馀皆业儒。
端一举中嘉祐八年进士第,今为河阳节度推官
有文有守,不忝厥祖,施诸政事,所至皆有仁声。
娶魏氏,卒而无子。
继室徐氏,生二女一男,皆幼稚,男曰淮。
先是,君之寝疾也,呼其子玠而属之曰:「古者士踰月而葬。
葬言其藏也,令人不可复见尔。
近世流俗之葬,孝子慈孙欲荣其亲者,墓惟恐其不大,马鬣惟恐其不高;
而又旁揭丰碑,褒扬盛美,弥亘道左。
是皆无益于亡者,适所以为寇盗发掘之标。
唐末之乱,王公贵人、贤士大夫例遭此祸,路旁每见,为之动心,可不戒哉!
我病且死,汝则埋之,切勿徇俗,以阴阳风水吉凶为拘忌,但择高明爽垲之地,免卑湿沮洳足矣。
不封不树,勿为标识铭志碑碣之具,听人耕种其上,刍荛雉兔往来勿禁。
慎毋蹈衰世馀习,自贻后悔」。
及君卒,其子玠葬君于水云村之原,一如治命。
及玠之卒也,子馀庆方在襁褓。
玠始病笃,因自取针刺其姓于馀庆之右臂,及封乃祖遗书数卷留以付之。
丧服既除,其妻持孤子适他族。
洎馀庆长而母亡,惟见臂字遗书而已,迄莫辨其祖所葬之地。
日月既迈,询之乡老,亦无有能知之者。
至今子孙春秋拜扫展省,合祀于其子玠之墓耳。
呜呼!
如君之全身远害也,何其慎终惟始,而其长虑却顾又何其远也!
世之小人嗜利亡躯,朝不谋夕,其视于君,为何如哉!
祖禹嘉祐中就试礼部,始识君之曾孙端京师逆旅中,与之语,喜其有诚明自得之学,不入时辈,每亲炙之。
是年,进士丙科,而祖禹亦幸尘忝。
自入仕,契阔二十馀年,一日邂逅于河阳幕府,虽其淹回沮抑,而气未尝少衰于曩时。
傥非以其所学充其所养,能尔邪?
祖禹近参订唐史,事有疑似者数条,质之于,悉能援引他传杂说,并唐文士碑铭书疏之类以决其疑,莫不皆有證据。
予深德之,而且叹其博洽
因发蠹箧,出乃祖遗录相示,曰:「曾大父生于晚唐,长于五代,而卒于国朝之初,经历甚多,阅世甚久,惜其晦迹不仕,不得托名于一代史书。
前辈已往,知者绝少,第恐将遂湮没,为子孙者不得无罪。
吾子其能为我发潜德之幽光乎」?
祖禹曰:「唯」。
谨以君出处遗事而次第之,以为家传。
直述其言与其所行耳,不敢置一字褒贬于其间,庶几子孙稍得其实。
后之君子尚论古人者,见其传而得其人,则是非美恶于是有在,固非祖禹所得专也。
传成,归之于,俾藏祖庙,以为无穷之传云。
赞曰:甚哉!
出处,君子之大致也。
五季之乱极矣,闻人奇士不幸生于其世,未有不被其污蔑者,求之于传,盖无完人。
君独能归洁其身,视轩冕若将浼焉。
彼其克享眉寿,始终名节,垂裕后昆,在当时岂不谓之难得哉?
况乎议论磊落,本乎纯正,有晋叔向、唐陆贽遗风,尤非五代间诸臣所能到。
使之一旦立人之朝、食人之禄,想其正色凛凛,临大节而不可夺。
惜其埋光匿影,其在当年,犹不可得而见,况后世乎!
是知自昔英雄豪杰、义夫节妇,迹不践于中朝,名不登于太史,声名文采与草木俱腐者,可胜计哉!
司马子长谓,伯夷、叔齐微孔子,则西山之饿夫耳,渠不信然?
跋方诗境叙长官迁莆事始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六、《铁庵集》卷三七、《莆阳文献》卷七
大琮曩见乡人凡诸姓志墓者,皆曰自光州固始来,则从王氏入闽,似矣。
又见旧姓在王氏之前者亦曰来自固始,诘其说,则曰固始之来有二:唐光启中王审知兄弟自固始携同姓入闽,此光启之固始也;
前此晋永嘉乱,林、王、陈、郑、丘、黄、胡、何八姓入闽亦自固始,此永嘉固始也。
非独莆也,凡闽人之说亦然。
且闽之有长材秀民旧矣,借曰衣冠避地远来,岂必一处,而必曰固始哉?
永嘉距光启相望五百四十馀年,而来自固始,前后吻合,诚窃疑之。
及观郑夹漈先生集,谓王绪举光、寿二州以附秦宗权王潮兄弟以固始之众从之,后拔二州之众南走入王审知因其众以定闽中,以桑梓故独优固始人,故闽人至今言氏族者皆云固始,以当审知之时贵固始人,其实非也。
然后释然,知凡闽人所以牵合固始之由。
嘉定辛巳,游宦江右,有清江同姓人携寺丞叔所辨长史固始迁莆之非,曰此寺丞客清江日所传也。
因念此编不得之族长而得之他乡,其为寡陋甚矣。
益知长官因官于莆,遂家于莆,犹在唐世,援据明白,其为祛惑信矣,敬录于前。
附闽五主殷一主王潮福建观察使唐昭宗癸丑也;复为节度使,在任五年。弟审知,继为节度后梁丁卯封闽王,在任九年;封王十九年,号昭武王子延翰嗣,一年。弟延钧弑之代立,己丑称帝,国号闽,更名鏻,在位九年,号惠宗。子继鹏弑之,更名昶,立四年,号康宗叔延曦弑之,立五年,号景宗朱文进弑之,闽亡。弟延政,癸卯称帝建州,国号殷,立三年,降于南唐后晋天福十一年乙巳也。丁未南唐封为鄱阳王,镇饶州。闽、殷合六主,自入福,五十三年;自审知封王,实三十九年。朱文进甲辰景宗,知闽国事。是年,林仁翰诛之。李仁达乙巳立僧卓岩明于福,三日即杀之,自称留后。丙午,南唐伐之,乞师吴越丁未,谋杀吴越,戍将觉而夷其族) 明末清初 · 郭之奇
 押支韵
晏子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余窃感于王氏之兴亡,而知礼之不可一日废也。王潮肇迹绿林,窃礼让一二事,卒以窃国。故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焉,存之以礼尔。当黄巢扰乱光州刺史王绪举二州兵转掠江闽。因众怒幽绪,始约其属秋毫无犯,而牛酒遮道,竟得泉州矣。既入三山,礼葬陈岩,而群盗悉平,遂为节度矣。建学四门,招徕百贾至,开黄崎港,号甘棠,而士民悦服,海澨蒸蒸矣。舍子立弟,次兄功,《传》:审知次兄审邽,邽不受。而泰伯仲雍,蛮夷复见矣。使王氏子弟克遵遗轨,葛藟之庇,宁可量哉!迨审知王闽,承制封拜,吾未见潮之四子或沾一命也。从子延彬刺泉,卒废,猜贰之端见矣。延翰既立,骄淫残暴,上僭天子,下蔑昆弟。老兄既至,紫宸横尸。操室戈者虽延禀,攘兄臂者延钧也。弟弑其兄,自钧始矣。钧惑巫道,受命宝皇。白梃发于李仿,逆谋本于维鹏。子弑其父,昶尤甚矣。昶知其父误倚文杰,敛怨上下,而崇信林兴,酷戕叔弟,则昏暴相若。知其父虚饰仙宫,毕命龙帐,而加铸金像,妄冀神丹,则狂迷相若。且祖婢父婢,相继为后,则淫贱相若。陀庄醉缢,并及诸子;与夫帐下宛转,绝于宫人者,其酷祸又岂不相若乎?叔父新君,初出瓦砾。兄弟积猜,建州始盛。民尽于兵,地尽于赋。三山人宝,陈匡范也;富沙剥皮,杨思恭也。沉阏之戈,兄弟也;鲁卫之政,亦兄弟耳。李尚竞宠,朱连疾视。臣弑其君,曦卒遘矣。国宝方至于殷,唐锋已入于建。羽林将军,闽之王欤,殷之帝欤?王氏诸嗣,一变而篡,同归于乱,悲夫,悲夫!今而后,闻此礼之上也。潮之先,岂真能以礼让为国者?人非知书,事偶合礼。其家安之,其众悦之。有民,此有土矣。审知诸子,弑兄弑父,以开弑君之门,固无问于父慈子孝、兄爱弟、君令臣共也。而崔氏杀人,后宫无子。金凤宣淫,春燕继丑。李氏图逆,卒烬王宗。所谓夫和妻柔,姑慈妇听,有一于此乎?今而后,知礼之善物也。先王所禀于天地,以为其民也,为其国也,为其家也,为其身也。其反是者,离民丧国、破家亡身之恶德也。
审知留后繇潮始,潮虽盗贼使民宜。
四门学建来千士,百货泉通集众离。
仁义侯存国可窃,友于弟及政堪为。
威军节度威武,白马三郎果白眉(潮为威武军节度,审知号白马三郎。)
从兹以下休更仆,景升豚犬并堪悲。
紫宸白梃仍交续,老兄虽逝子阴施。
九龙帐里栖金凤,一叶沟前放国师
宝皇晶殿方增美,春燕梧村忽共隳。
瓦砾人来重肆虐,建州兵盛反相夷。
三山独畏陈人宝,建水愁闻杨剥皮
沉阏干戈谁实解,蜗蛮触斗总俱糜。
难弟难兄终若此,归唐归越又奚疑。
朱连卓李成何事,空为戎首自横尸。
詹氏忠勇世家 宋末元初 · 胡升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七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四
盖闻忠义者,天地之常经,人心之固有,初不待赏诱乎前、刑驱乎后而为之也。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
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当天下久安之馀,狃于承平之乐,其刚心锐气败于骄愞而不复振,卒有寇盗之变,则心悸而股慄,徬徨四顾,搏手无策,终于沦胥而已。
唐之开宝,人物繁阜,烟火万里,天下泰然无事。
一旦禄山丑类崛起,天下之民鸟飞云散,乞为囚虏之不暇,奚暇以忠义自奋而与抗哉!
河北二十四郡,若蹈无人之境。
而固守平原,以死禦之,屹不可犯者,独一颜真卿,而明皇不知其何如人,兹岂平昔有眷遇之素,而欲以是报之哉!
真卿之意,以为忠义者,天地之常经,人心之固有也。
婺源詹氏之忠义,其殆斯人之徒欤?
詹氏世居婺源庐坑,土人谓之「詹村」。
有讳必胜者,勇而敢为。
僖宗光启初,因官闽中,与光州刺史王绪领军至漳州
王绪死,王潮代之,必胜在军中与潮之弟审知善,审知荐必胜为军校
至昭宗景福初遣审知收福州属城。
相持日久,未有功,审知忧之。
忽一夕召诸军校问攻城之计,诸校所言皆不合。
必胜进曰:「某观此城东北壮,西南虚,若多设疑兵以持其东北,预选敢死士夜穴其西南,城必破矣」。
审知称善,擢必胜为先锋兵马使,领军率敢死士攻其西南。
越二日而城陷,必胜冒矢石先登,没于城壕。
审知悼之,俾厚殡于州城西南。
奏其功,赐庙额曰「奉忠」。
必胜五世孙曰光国
光国善骑射,尝试京师,得武举兵部,慷慨有大志。
青溪方腊作乱,诏下能捕杀者有优赏。
光国召族人之勇者瑞、彦达与剧饮,酒酣,激之曰:「今贼已烧婺源县,其势必至吾乡,我曹岂容坐视而窜匿?
彼贼虽炽,皆亡赖之人,蚁附之耳。
兵非素习,誓当共击之」。
瑞、彦达曰:「计将安出」?
光国曰:「兵在锐,不在多,多适为累耳。
吾族中子弟可用者不下三十人,佃客仆隶可用不下百二十人。
二兄为佃仆之倡,我率子弟从之」。
瑞、彦达曰:「子之言,我之志也」。
于是立籍定数,某用弓矢,某用刀剑。
日椎牛设酒,训练之。
忽有报者曰:「贼已宿双路口矣」。
时宣和三年正月一日也。
光国瑞、彦达坐旗下,列其众于前,光国对众誓曰:「国家累朝以仁恩养活百姓,何负于天下?
今方贼敢作乱,此不过无知禽兽,自取屠戮。
今我以顺伐逆,必胜之。
汝等并力并进,有死无二。
若破此贼,我当陈乞朝廷,赏汝等之功」。
众皆听命。
于是瑞、彦达各率刀鎗手伏青山峡东去二百步,鸣金鼓以挠贼。
光国率弓箭手伏青山对岸之南山上。
贼分二队以进,其一自青山之北越岭而下,以出众之不意。
其一自源口穿鹿角槎而入,以牵制援兵。
光国望见贼将入青山峡,厉声呼曰:「齐励杀贼」!
瑞、彦达各率佃仆自青山,光国率弓箭手自南山用毒箭射之,皆一跃而倒,杀伤甚多。
矢尽,率子弟舍弓渡水,用短兵与刀鎗手并力合战,呼声动山岳,杀贼千馀人于水中,水为之赤,馀众败走。
光国瑞、彦达及子弟佃仆等二十一人以力战俱没于阵,其馀亦皆重伤。
有中二十馀伤而不死,随水流出,得一菖蒲石而上者,族人德仁也。
其母寻而呼之,犹能微声以应。
其后取菖蒲石归,起花砌奉之。
始青山之倡义也,族人巨源出帑为盟主。
及贼入,巨源坐而骂曰:「人乱法不乱」。
遂遇害。
自此败,寖以不振,遂归帮源洞,伏诛。
其窃发止八十二日。
瑞平日常持一蛮牌,重五十斤上下,皆冒以刃,转轮如飞。
彦达初为广福寺僧,武艺过人,两手能用双刀,其勇亚于瑞,与光国三人齐名。
乡人感其义,相与祀之,号忠勇丛祠
光国长子曰世勋,次子曰世绩。
世勋修伟沉毅,恂恂似不能言,在县挥金如土。
当机而发,其勇莫敌。
绍兴三十年,累用荐,为舒城县民兵正将,而世绩副之。
世勋以民兵怯弱不足以立事,乃转招募,得六百二十八人。
不问其所从来,惟强壮是与。
淮西帅奇之,荐为义兵部将
世勋推诚延纳,得士之欢心,亡命之徒闻其风而悦之。
期约月一会,椎牛酒,以二十五人为一队。
队有长,十二队为一部,部有将。
置义士簿,具姓名、乡贯、父母、妻子,离军之日、所居之地,皆谓之义士。
假之资,使之阜通,以赡其衣食之费。
犒设之馀,使分其肉与贫者,示之仁。
戒其窃发,禁其骗挟,示之义。
聚会之际,长者居前,少者居后,示之礼。
牛酒将竭,再与之约,至期则世勋先至,示之信。
三月十月,人人壮健,皆奋勇愿效死力。
至前十一月一日,各散去,安其家人而抚其党。
闰十一月一日,悉会于县南二十五里栲栳原。
十一月十三日,金人数千骑忽至舒城,烧县市,烟焰烛天。
世勋望见,叹曰:「天不使我成功邪?
义士既散,乌可以疾来也」?
次日早,义士至者才六十人。
世勋引之入栲栳原,方议遣人促义士,北兵千馀骤至原,大呼曰:「詹将军可速降,统军使来招汝,奏之以官」。
世勋叱之曰:「我大宋义士,岂肯降?
汝无多言,可来共决死」!
部将王悦、王僎等直前奋击。
原中狭而险,北兵失利,遂败而大奔。
北兵怒,世勋骂不已,攒箭射之,世勋额被一箭,身受四箭。
伤重,一夕无语,亦不呻吟。
次日早,呼其子大渊,戒之曰:「我今死矣,汝必继我之志」。
言终而卒。
少顷犹能张目视人,其长子辅谓大渊曰:「父告尔未答,故视汝也」。
大渊于是抚父之额而号泣曰:「父苟终,所不尽力于中原者,有如栲栳原」。
乃瞑目,因裹之以被数重,瘗栲栳山中。
亲随黄福等侍其子归乡,悉具其实,父老至今尚能言之。
后五年,始改葬焉。
方义兵散去而未集也,世勋自料力不能敌。
戚方握重兵守北狭关,世勋以书说曰:「北兵在舒城者,某知其无能为也
太尉握重兵在此,去县五十里,岂可坐视其残吾民乎?
太尉畀以千骑,必为太尉破之。
若幸而成功,某岂敢专之哉!
太尉亮其忠赤」。
观之,踌躇不报。
识者谓世勋智略,世绩骁勇,使义兵尽会,则兄弟相卫,如左右手,未必无功。
惜乎迫于险而急于战也。
后大占籍浮光,乡人悼必胜、世勋俱以忠义没王事,并绘于丛祠。
必胜居中,巨源次之,光国瑞、彦达又次之,世勋居彦达下。
子弟弓箭手绘于东壁,西向;
刀鎗手绘于西壁,东向。
在阶上。
佃仆弓箭手绘于东壁,西向;
刀鎗手绘于西壁,东向。
在阶下。
必胜、世勋亲随各二人,在佃仆之内,各有姓字位号
滕先生之家传碑在门内之左,郑府君之广记碑在门内之右。
往年灾旱,有求必应,不可悉数。
淳熙庚子绍熙甲寅庆元乙卯,岁皆大旱,祷于祠,霖雨踵至,岁大稔。
祠宇与所立碑多历年数,寖以弊坏,而丛祠之英爽则益显,或形于梦寐,或见于巫卜。
德仁年踰九十,仕为将仕郎,于忠勇祠之事,身履目击,乃率其族及耆老胡感洪等重建其祠而新之,群请于县,愿核实申奏,乞降封额。
大夫三山郑棫从之,且曰:「兹事若缓而实急,风教所关」。
奏赐祠额曰「忠勇」,赠五将军位秩有差。
又群谒于余,以忠勇祠传为请。
余同邑,其何所辞?
于乎!
詹氏之忠义,非恐负责于朝,而欲以死报之也,特忠勇所激,不容自遏,故遇寇盗常如鹰扬虎贲,必欲搏而噬之,以至婴锋镝,蹈白刃,死而弗顾。
夫岂区区者之所能决为哉!
彼其中必有所守,亦犹齐之王蠋、汉之关、张、唐之张、许辈,知有忠义而不知有其身。
人虽不知,而天则知之。
今詹氏子姓之繁,功名之会,日新月盛,而必胜之十一世孙复枢密刘公荐于朝,一文一武,同岁入仕,则天所以报詹氏之忠义亦不孤矣。
天下之士闻詹氏之风,慷慨自许,而日趋于忠孝之域,当何如哉!
余以是嘉之,故特发扬其事如右。